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要坚持以推动高质量发展为主题，加快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着力提高全要素生产率， 着力提升产业链供应链韧性和安全水平”。40年的改革开放和经济高速增长后，中国在全球产业链扮演着关键角色，现在也遇到新挑战，高质量发展要求兼顾产业链的效率和安全。
中金公司研究部和中金研究院联合撰写了《大国产业链——新格局下的宏观与行业趋势》深度报告，从多个层面分析产业链发展面临的机遇和挑战，提出新形势下中国发挥好规模经济优势对促进产业链效率与安全的重要性。据此报告，中金公司将推出系列科普文章。
本期内容：
第一章 《逆全球化下，中国产业链如何乘风破浪？》
改革开放大幅提升了中国的经济效率。同时，中国和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之间的经贸合作关系，主导了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全球化。然而，当今世界呈现出逆全球化的迹象。全球产业链的配置面临从效率到安全的转变。
中国应如何应对？不妨从全球产业链配置的发展脉络和中国自身的核心优势寻找答案。
一、产业链的效率优先原则
产业链（Industry Chain）这一概念可以理解为，生产各类产品或提供各类服务的企业，通过分工和交易所构成的相互关联的体系。比如像汽车、电脑、手机这类现代商品，在抵达消费者之前，通常都需要几十家甚至上百家企业协作完成。
以下是中金研究利用覆盖整个中国经济的17大产业的投入产出表数据，做出的类似星空的产业关系图（图表1）。图中的每一个圆圈代表一个大的产业，连线表示产业间的投入产出关系，产品按照顺时针方向从一个产业流向另一个产业。圆圈的大小代表产业的总产值，用2000年的不变价格人民币计算，因此两张图的圆圈大小是可比的。
图表1：中国的产业链形态
资料来源：国家统计局，中金研究院
注：圆圈大小为各产业的当年总投入，按2000年人民币不变价折算。按顺时针看，每条边是从中间投入产业到中间使用产业的流量
图表1所刻画出的产业链的复杂形态，正是产业链配置遵循效率优先原则的结果。在某种意义上，经济效率几乎等同于分工和交易的程度。正如亚当•斯密（Adam Smith）在产业革命初期就已洞见的：分工和交易是提高产业效率的最重要手段。
但分工和交易并不是全能的。科斯（Ronald Coase）敏锐观察到，市场交易是有成本的。而企业以指令的方式在内部组织分工，则降低了交易成本，尽管会增加管理成本。二者在边际上的均衡，决定了企业和市场的最优边界。
在生产和交易中，运输成本也发挥了重要作用。传统经济学主张规模报酬递减或不变，但1991年克鲁格曼（Paul Krugman）发表的《地理与贸易》一书论证了，由于运输成本的存在，劳动和资本在空间的集聚会导致规模报酬递增，也就是所谓的规模经济。该理论较为准确的预测了此后20年间中国制造业的发展路径。
沿着效率原则，在产业链的全球配置中，从比较优势到规模经济都在不同阶段发挥过重要作用，最后跨国公司出现了。过去几十年，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和国际秩序的演变，管理成本和交易成本都出现了大幅下降，跨国公司主导资本、技术和市场在全球范围内重新配置，使得产业链的效率原则得到了充分体现。
二、全球化与逆全球化
中国成为世界工厂的原因何在？上文所述的几种经济理论都可以从不同角度解释造就中国经济奇迹的具体机制。
中国的改革开放，核心是引入了市场机制，放开了市场交易，为效率的释放提供了基础。此后大批农民到沿海务工推动了工业集聚，规模经济逐步发挥作用。资本市场设立推动了现代企业制度改革，同时鼓励民营经济发展。中国还积极与发达国家改善外交关系，排除种种阻碍于2001年加入WTO，充分参与全球产业链分工，经济效率进一步大幅提升，短短十几年就发展成为全球制造业中心。
中国加入全球化也提高了全球的产业链配置效率。中国东南沿海的一些制造业中心，往往完成了某一种商品绝大部分的全球产量（图表2）。
图表2：中国一些产业中心的单品产量
资料来源：各地政府官网及官方报道，中金研究院。
注：市场份额为2019-2021年三年间的某一年，各地的具体年份不同
这轮全球化的主要内容是中美合作。由于中美之间巨大的要素禀赋差异，跨国公司和跨国资本流动在中美之间调整产业链布局，中美由此成了全球最大的两个贸易国，也是贸易量最大的一对贸易伙伴。
正如赫尔普曼（Elhanan Helpman）所预言的那样，在跨国资本流动的作用下，中国和美国之间发生了迅速的要素价格均等化的过程。事实上过去四十年中，中国是唯一真正实现劳动成本持续向发达国家大幅收敛的大型经济体（图表3）。
图表3：1984年以来中印俄三国的人均劳动收入
资料来源：Wind，Federal Reserve Economic Data, 中金研究院
中美通过合作成为全球化的受益者。中国实现了居民收入大幅增长和制造业的技术水平不断进步。美国实现了企业盈利的提高和物价水平的稳定，跨国公司获得了巨额利润。按不变价计算，美国公司盈利在过去二十年间增长接近40倍（图表4）。
但是，美国普通工人从全球化中获益有限，甚至相对受损。美国劳动收入增长大幅落后于利润增长，2001年以来劳动收入占GDP比重显著下降（图表4）。只是中国制造业的低成本压低了美国的长期通胀，美国普通劳动者收入增长停滞的问题被掩盖，出现 “乡下人的悲歌”[1]。
图表4：美国的资本回报与劳动者报酬
资料来源：Wind，Federal Reserve Economic Data，中金研究院
全球化的过程也带来了中国要素禀赋的变化。制造业最重要的要素是劳动和资本。四十年间，中国劳动力实现了数量和质量之间的优势切换，同时中国的资本产出比（资本存量除以GDP的比例）已经接近美国的水平（图表5）。
图表5：中美两国的资本产出比
资料来源：Haver，Wind，中金研究院
而在经济总量上，中国具有赶超美国的态势。按照购买力平价计算，中国已经超过美国。如果计算实体经济体量，中国也超过了美国。
三、产业链的安全关切：控制效率的损失
对产业链安全的一般理解，集中于供应链的韧性（resilience）和稳健性（robustness）。本质上，是企业为对抗尾部风险而做出的管理调整，追求的仍然是风险收益最大化，与效率优先原则并不矛盾。
但美国政府推行的一系列与产业链安全相关的政策，远超出企业管理的范畴。美国政府直言要确保美国在重要科技领域对中国保持领先地位[2]。
中国政府则主要追求有关国计民生重大产业和核心技术的“自主可控”。美国是中国最大的技术引进来源地[3]，中国不得不应对这种风险。
中美两国政府对产业链安全的考虑，也与全球不断上升的地缘政治风险有关，使得产业安全不再与效率原则保持一致。
中金研究认为，追求安全过程中，控制效率的损失，对中国而言尤其重要。中国相比美国，在经济效率上虽然获得了人类历史上空前的进步，但人均GDP与美国等发达国家相比仍有较大差距。对安全的关切最终要在经济发展中解决，而经济发展仍然需要注重效率。因此中国更需要保持战略定力。
四、思考与启示：中国产业的新优势
从中国的角度出发，要应对产业链安全的挑战，还需要理解中国当前可利用的优势是什么。
规模优势
40年前，中国制造业的优势主要是廉价劳动力，现在的优势则是规模优势。首先，中国已经在长三角、珠三角、京津冀等地形成了大规模的制造业产业集群，跨国公司将产业链迁出中国便无法享受产业集聚和规模经济所带来的低成本。其次，中国已经形成巨大的市场规模，中国的市场对跨国公司日益重要，严重依赖中国市场份额的企业可能游说美国政府放松相关的产业链安全政策。第三，中国的规模优势还体现为人口规模，为创新人才的涌现提供了巨大的基数。更重要的是，中国的规模经济优势仍有扩大的空间。
节点优势
中国在当今全球经贸网络中已经成为最大的节点，拥有大量的经贸伙伴，因此在后WTO的双边及多边特惠贸易协定的时代，仍将成为全球经贸的少数几个主导力量之一。同时，中国在区域经济中与亚洲邻居的产业内贸易程度越来越深（图表6），这些国家有望起到“粘合剂”的作用，尽可能减小逆全球化给中国带来的效率损失。
图表6：中国与美国、亚洲各国的产业内贸易指数
资料来源：UN Comtrade，中金研究院
注：产业内贸易指数IIT越高，产业内贸易程度越强，一般以IIT大于0.5则意味着产业内贸易程度高，反之是产业间贸易程度高；方法来自于Greenaway, D., & Milner, C. (1983). On the Measurement of Intra-Industry Trade. Economic Journal, 93(372): 900–908
数字经济和绿色转型赋予中国的新优势
长期来看，存在两个明确的技术进步方向：一个是数字技术，另一个是绿色转型。中国在这两方面都有相应优势，而且可以与规模优势和节点优势相结合，继续提高自身经济效率，也是维系全球化的促进力量。
健全的产业结构
规模经济的延伸是范围经济。中国经济由于规模体量大，自然容纳了更多的产业和行业。中国制造业覆盖了当今世界上的绝大部分产品。这种覆盖广泛的产业结构，本身就为中国产业链供应链的安全性提供了较高的保障。然而仍有一些产业，中国尚未实现进口替代和赶超。这些行业的技术进步需要政府与市场的协调合作，建立和完善创新体系是根本解决之道。
资料来源
[1] J.D. Vance 出版于2016年的《乡下人的悲歌》一书，详细描述了美国“铁锈地带”的蓝领工人阶层如何随着美国工业中心的衰败而陷入贫困。
[2]《2021美国创新与竞争法案》，https://www.congress.gov/bill/117th-congress/house-bill/4521
[3]基于中国从国外技术引进合同金额数据，详见《中国科技年鉴2021》
文章来源
本文摘自：2022年11月9日已经发布的《第一章 从效率到安全》
赵扬 分析员 SAC 执证编号：S0080521080006 SFC CE Ref：AZX4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