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工昌
“绝我后路，不义银行；吸我鲜血，地下钱庄！纵横捭阖，战线太长，企业受损，领袖受伤，趋利之人，慌慌张张。”
这是2016年2月春节，宝塔石化集团董事局主席孙珩超写下的《丙申赋》。赋文很短，似充斥着咬牙切齿的诅咒，又暗含劫后余生的欣喜。但谁能想到，仅仅两年后，写此赋的他就锒铛入狱。
孙珩超于2010年第一次登上宁夏首富的位置，又在2018年后再次成为宁夏首富。没想到在第二次成宁夏首富不久，孙珩超即被捕入狱。
2018年12月18日，孙珩超以及儿子等8人被捕。2020年8月，银川中院开庭审理了宝塔集团、孙珩超及其儿子等人涉嫌犯有票据诈骗罪，宝塔石化集团财务公司及相关工作人员则涉嫌犯有违规出具金融票证罪。
这便是当年轰动全国的宝塔集团票据诈骗案。
根据后来的公告，自2016年4月至2018年10月31日，宝塔财务公司共计审核签发无真实贸易背景的电子银行承兑汇票票据49522张，票面金额284.60亿元。至案发时，未兑付银行承兑汇票27064张，未兑付金额171.29亿元。
2019年1月，宝塔集团的两份债券实质性违约。到了当年年底，按银川中院的《执行裁定书》上提及事项，宝塔集团即将进入破产程序。
2020年3月20日，宁夏第一建筑有限公司以宝塔集团未能清偿到期债务，且明显缺乏清偿能力为由，向银川中院申请对宝塔实业进行重整，宝塔破产才进入实质阶段。
2021年1月，银川中院裁定确认《宝塔实业股份有限公司重整计划》执行完毕，这标志着宝塔集团破产重整一案已审结。
2021年11月底，成立才3年的中国银行保险监督管理委员会发布的CBIRC通报里，有一项引发日后企业与金融机构危机的“利用平台虚构业务进行融资”，与宁夏宝塔石化集团有限公司的行径高度契合。（1）
首富为什么会走到这一天，还得先从其发家史说起。
大学教授转型企业家，建起西部民营能源巨头
1960年3月，孙珩超出生于宁夏西南部的中卫县。曾当过乡长和医院院长的孙珩超父亲就在他出生的这一年，因被人诬陷有经济问题被关进了监狱，3个月后全家被下放到中卫县的一个偏僻农村。
高考恢复后，孙珩超考了两年，并在第二年以全县第三名的成绩考入了西北政法学院。毕业后孙珩超被分配到中卫县检察院工作，后调入兰州大学法律系任教，在其执教的9年期间，著作颇丰，还享受着国务院特殊津贴。
1992年，孙珩超创办了甘肃省商务代理公司并赚到了第一桶金。两年后，孙珩超因100多万的货款没收回遭遇债务问题，用三年时间还了欠款后，他回到了家乡宁夏发展。
1997年，孙珩超收购了濒临倒闭的南梁农场小型炼油厂，创办宁夏宝塔石化。1997年6月6日，宁夏宝塔石化有限公司成立，随后兼并灵武矿务局助剂厂，成立了宁夏宝塔灵武化工助剂有限公司（二厂），并5个多月后就生产出了合格成品油，两个厂当年就实现了盈利。
此后，宝塔石化的炼油规模不断壮大。
1999年，孙珩超投资创办了银川大学（后更名为“银川能源学院”），任校长。期间，孙珩超还先后被山东大学、兰州大学、中国石油大学、宁夏大学、北方民族大学等多所大学聘为兼职教授。
1999年，各地陆续传出整治小炼油风声，宝塔石化就在整顿名单中。为了保企业，孙珩超提出要“扩大生产规模，提高产品质量，加强环境治理，延伸产业链”的生存发展思路，最终活了下来。（2）
据孙珩超《创业与思考》一书中自述，从1997年创业到2003年，企业快速扩张之前，从银行的贷款很少，全部借贷不到1000万，其中一部分是向朋友和客户拆借的，另一部分是实物借贷。2003年到2004年企业开始向银行贷款，从银行融资解决企业发展资金问题。孙珩超认为，在这个阶段企业有了腾飞。
这样宝塔石化从一家小炼油厂发展成为“西部民营能源巨头”。据宝塔石化官网显示，该集团为国内大型石化企业集团，2016年总资产为685亿元，职工1.5万人，位居2017中国企业500强第318位，民营企业500强第98位，中国化工企业500强第24位。
困境后大肆扩张，埋下巨大债务隐患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下，国际油价从150多美元暴跌到了30多美元，作为油企的宝塔石化自是难以独善其身，亏损严重。
孙珩超曾在接受《中国企业家》杂志采访时表示，“一夜之间，计划下单的客户没了下文，已经交钱的客户也并不急着提货。那是宝塔石化比较艰难的时期”。
此时虽然国家推出了4万亿刺激计划，但资金大多进了国企和房地产。作为民企的宝塔石化得不到这些资金。
在孙珩超自述中也表示，“2008年之后，金融逐渐成为维系宝塔生存发展的关键点和重要手段。宝塔之所以成为常青树，就是因为我们善于利用各种金融手段有效控制风险”。同时，他也承认，“用时间和空间换取未来，运用了很多手段，包括不惜承担较大的财务费用”。（3）
而这里的“金融”究竟指什么？其实说到底也无非是想尽办法筹钱、借钱，来缓解流动性危机。那孙珩超在这么困难时期如此借钱究竟是想干什么？答案是扩张。
2008年至2013年，孙珩超加快了扩张之路，很快建立起宝塔在珠海、内蒙、新疆的产业。在项目推进主要靠自己筹集资金的前提下，宝塔石化资金压力陡增，2012年后甚至开始引入一些民间高利贷资金和过桥贷款。2013年，由于形势进一步恶化，宝塔石化下属公司珠海宝塔被划归为贸易企业，遭遇银行抽贷。
孙珩超接受媒体采访时曾坦言，“像我们炼油，叫好了叫石油化工，叫土了就是从炼油开始做起。国家产业政策一开始，我1997年进去，1998年国家就限制，一直到2015年获得国家的原油配额，这期间辛酸苦辣，艰难困苦，是死是活，往哪个方向都是痛苦的选择，放弃就没有今天了，坚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3）
孙珩超讲述的是中国民企在石油行业生存的艰难。原油进口权是没有的，要做得找三巨头，做好了成品油还得交给他们去批发经营。虽然后来政策有所放宽，但总起来讲，民企就是剥离了上下游的采购与销售，挣点极为微博的中间制作费，利润之低可以想象。
而可怕的是，就是这种中间生产制作环节，又需要庞大密集的技术与资金的支撑，并且利润回转周期极长。好的炼油厂一建都是四五年，中型炼油厂也得三年到四年才能产出现金流。
投资大，技术要求高，利润低，且回转周期长，这就是民营石化行业的基本特点。
在扩张过程中，宝塔石化还瞄准了上市公司。2011年3月，宝塔石化以大股东的身份正式进入因亏损面临退市的西北轴承，后更名为宝塔实业。通过重组，宝塔石化获得了一家上市公司，也打开了资本市场的融资渠道。
2015年11月20日，宝塔石化与香港中宝投资集团在北京签署整体上市战略合作协议。宝塔石化开始谋划整体在港上市，实现孙珩超提出的产业资本化、证券化目标。
此外，宝塔石化已通过股权投资、合资等方式，进入银行、基金、担保、融资租赁、小额贷款等领域，并把金聚小额贷款、华信投资、石花租赁等多个金融产业部门整合，成立金控集团，还联手卢志强、史玉柱、傅军、朱新礼等发起成立亚太互联网人寿保险股份有限公司。
2015年，宝塔石化整体营业收入409亿，总资产超过560亿，在中国企业500强中排名第345位、在中国制造业500强中排名第171位、在2015年宁夏100强企业中排名第2位，是宁夏最大的民营企业。
成立财务公司饮鸩止渴，最终暴雷
2012年7月16日，孙珩超在内部讲话中提出，要重视做好金融工作。经过重新梳理后，孙珩超将宝塔集团的业务划分为石化、金融、科技、商贸四个板块。
随即宝塔石化开始准备申报设立企业集团财务公司。在孙珩超《创业与思考》第七集中披露，2013年6月，他便提出了资金结算调剂中心（内部银行）试运行的基本思路，这个结算调剂中心就是财务公司的雏形。（4）
2014年10月，宝塔石化正式向原宁夏银监局提交筹建报告。很快这一申请获得了自治区金融局和原宁夏银监局的支持，上报原银监会后获批筹建。2016年3月30日，宝塔石化财务公司终于拿到了《金融许可证》。
孙珩超认为，财务公司成立对集团产融结合之路至少起到三个作用：一是使集团小结算变成大结算，业务体量拓宽，实现宝塔与其他金融机构的对接；二是发挥财务公司和同行拆借业务，降低成本，及时补充短期内流动资金不足；三是财务公司可以向第三方开具商票，等于放大了企业的融资空间，解决企业贷款难题。（5）
其中同行拆借极大降低了借款成本，据称在财务公司成立仅仅两周时间里，在北京，它与同业银行的授信已经达到四五百亿。2016年6月27日，宝塔石化集团公告豪气宣布，提前兑付“15宝塔石化CP001”本金和利息15.05亿元。而发行商票强大的资本杠杆使宝塔实业开始了新一轮的蒙面狂奔，最后把宝塔石化推向了不归路。
财务公司的成立，暂时解决了宝塔石化融资难的痛点，但从长远看，却是把这家公司拖入了深渊。2018年5月，仅成立两年多的宝塔石化财务公司债务危机爆发，承兑的大量汇票出现到期无法兑现情况，不久即传来宝塔石化及其实际控制人孙珩超涉嫌刑事犯罪的消息。
根据检方指控，2013年以来宝塔石化开始出现大规模亏损，孙珩超作为董事长，明知该集团不符合申请设立财务公司的资格，但为解决宝塔集团资金短缺问题，仍然安排霍言等人筹建财务公司。
检方也指控，孙珩超为了达到为宝塔集团融资的目的，在明知宝塔集团巨额亏损、资不抵债、无兑付能力的情况下，指使财务公司通过审核签发无真实贸易背景的电子银行承兑汇票的方式进行融资。自2016年4月至2018年10月31日，宝塔石化财务公司共计审核签发无真实贸易背景电子银行承兑汇票票据49522张，票面金额284.60亿元，至案发，未兑付银行承兑汇票27064张，未兑付金额171.29亿元（资金投向仍未公开披露）。
至于对孙珩超的指控，就票据诈骗案中的鉴定意见，控辩双方在出具机构具不具备司法会计鉴定资质，鉴定人有没有足够资质进行了激烈争论。但不管怎样，作为宁夏首富孙珩超因罪被捕入狱是事实。
总结
早在2010年，孙珩超便以24亿资产登上宁夏首富的宝座。到了2018年胡润百富榜中，孙珩超身家已经高达155亿元。成为百亿富豪，他用了20年，可从成立财务公司到被捕入狱，仅用了2年。
多名律师告诉上游新闻记者，根据票据诈骗罪的量刑，数额较大的，处5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5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数额特别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别严重情节的，处10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6）
这意味着曾经的宁夏首富可能至少有10年的牢狱生活。
还原孙珩超的经商生涯，的确有首富堕落的一些共性：在企业摆脱暂时危机时头脑发热、心理膨胀，盲目扩张，且是负巨债扩张，最终导致严重的债务危机，进而拖垮了公司。
但从另一方面分析，孙珩超进入的是一个高度垄断的行业，初期上游的原料采购权，甚至下游的产品销售自己都不能做主，只能赚点利润极低的加工费。而就是这种加工，既需要密集的技术支撑，又需要天量的资金维持，且还需要长达几年的投产才勉强看到些许回报。这些特点就给企业资金尤其是现金流提出了极高的要求，而在这一方面偏偏银行对民企基本是关闭的，所有资金只能靠自己去筹取。
回看宝塔集团的发展史，先期的高杠杆民间借贷已令其苦不堪言，后期的财务公司成立则让其饮鸩止渴，然而短期的回光返照后却坠入无底的深渊。
所以说这与其说是作为曾经的宁夏首富孙珩超个人的悲哀，实际上在某种程度也可说是试图进入某一高度垄断行业的民企的悲哀。
2007年，孙珩超在接受采访时说：“说不定哪天碰到什么经营风险倒闭了，我也会很平静地接受……”不知如今的他内心是不是真的还如此平静。（7）
注释：
（1）第四批违法违规金融机构股东清退，背后居然有这些曾经的地方首富俞燕 喻观财经 2021年12月1日
（2）孙珩超：苦与难交织的二十六载创业路北五环传媒之花2018年11月19日
（3）宝塔石化百亿空头支票案背后 民营企业家孙珩超的迷失与陨落 李玉敏 21世纪经济报道2020年9月5日
（4）身家数百亿却是“注水”，实业英雄因玩资本毁了，可惜的宁夏首富 华商韬略2021年8月31日
（5）从宝塔石化财务公司成立说起：实业是水，资本是船 时明霞、胡蝶宁夏日报2016年7月12日
（6）宁夏首富坠落：打拼20年成百亿富豪，今涉284亿大案面临审判市界2020年8月30日
（7）《领秀宁夏》祁胜利2007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