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澳门“蚂蚁搬家”:藏在繁华阴影里搵食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口述|辉哥
编辑|茹曼怡
“一份盒饭昨天还是30,今天咋就35了呢”?
“现在猪肉涨价了,我们也要生活的嘛”!
我为一份盒饭多出5块钱,正在和路边快餐店老板在讨价还价。
可是大家不知道,在5年前,5万一把的筹码我说推就推,如今5块却能让我争得面红耳赤。
我是辉哥,40岁,广东珠海人,他们叫我“口水辉”,2019年开始做珠澳跨境货车司机,月收入稳定2万,再跑10年我就可以退休了。
一日澳门,终身澳门。
在5年前,我35岁,拿着抵押房子的150万,在澳门娱乐场采用“蚂蚁搬家”的方式,打算赚到500万就存银行,过上退休生活。
现在的结局大家也知道了,我和老婆离了婚,还在艰难生活,就知道我没有成功。
什么是“蚂蚁搬家”?
“蚂蚁搬家”是指那些依附在澳门娱乐场的人,他们每天都有自己的计划,红个一两千就会收手,黑个一两千,也会收手,从不恋战。
可是,我们是人,不是机器,我们会贪婪,我们在凝望深渊,同时深渊也在凝望着我们。
2017年,我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就已经做出了“完美的计划”,我们大家互相监督,以10000为红线,不管当天是红10000,还是黑10000,都要撤。
刚踏上澳门,我们团队里的一位老大哥张哥,曾贡献了30个在这片土地,他熟门熟路,负责给我们在澳门找中介给我们几个都办理了商务证。
这样我们每天都可以往返澳门,一年大概需要3万块,算下来一天不到100块,比在这边住酒店便宜多了。
在那段时间里,我们每天早上就从珠海出发,排队过关闸大约花费20多分钟,无暇把目光留在口岸商场,进关后就直接坐“发财巴士”,直达目的地。
进入澳门的娱乐场,我一开始对这里的印象是,一座不到40平方公里的城市,却可以把人的欲望提升到另一个高度。
娱乐场门口展厅还停了一辆宾利展车,写着300万港币,似乎寓意着在娱乐场里赚300个出门口就可以提豪车。
出发之前,老婆叮嘱我,一定一定不要迷失了自我,我信誓旦旦给她保证,为了让她安心,我每次过关,只带1万港币,我原本以为,这样就会万无一失。
后来才知道,只要你想玩,只要你资质好,总有办法获得新的筹码,比如——叠码仔。
我们来到一家娱乐场,这里的荷官很多都是大爷大妈,神情严肃,仿佛玩客的红黑都与他们无关,毕竟客人的小费也是进娱乐场,再统一分发。
我们眼里没有美女荷官,只有“庄”和“闲”。
我们几个老哥分工合作,每人站一个位置,观察着附近几张台的记牌器屏幕,如果发现出现长龙,就聚在一起,每人下1000。
也就是说,我们几个人,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们每个人都是带10000,也就是说,我们一天最少也会下10次,连续10次都黑的情况,几乎很难发生。
那天不到两个小时,我们几个人就提前完成了任务,每人红了10000。
张哥说,我们该撤了,虽然小陈还想恋战,因为他准备结婚了,需要钱,碍于之前我们几个定下的规矩,他也只能乖乖地收手。
我们正想离开大厅,一位美女走过来,温柔地询问我们:
“几位老板你们好,我是这里的公关经理小馨,请问需要帮你们办一张会员卡吗”?
我们一起看向张哥,张哥说,那就办吧,可以积分。
积分主要是看流水,积分越多,解锁的权益就越多,张哥调侃说:
“再这样下去,以后公关经理还会开着埃尔法去闸口接咱们呢!”
回到家后,我把10000港币交给老婆,老婆接过来数了数,一共10张,非常高兴。
这也使我有了一种错觉:“蚂蚁搬家”真的可行。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们几个几乎每天都出入澳门,当然一个月里,也有那么几天是黑了返珠的。
总体来说,第一个月我们每个月都赚了5万,后来在半年的时间里,我们每个人都红了二三十个。
后来小陈说,他要退出了,他要结婚了,女朋友不希望他再去澳门,我们也知道,小陈老婆应该是不希望他跟我们去桑拿。
张哥提议,每天1万目标太小,两万吧,老肖说:
“这不行,不要随意改,容易转运”。
老张就和老肖闹了不愉快,后来就散伙了。
我们团队后来就发生了分歧,最后我们几个就解散了,各自为战。
我心想,我自己也可以应对,没什么大不了的。
后来随着会员卡的积分越来越多,公关小馨还帮我开了房间,大大给我节约了往来的时间成本,我就在澳门住下来了。
为了帮帮小馨完成业绩,我打算每天加大注码,每天把目标定在5万,反正“蚂蚁搬家”这招屡试不爽,没想到却是坠落的开始。
我把珠海买的房子拿去银行做了抵押,借了150万,打算留在澳门,长期“奋战”。
小馨在我留在澳门的这段时间里,经常发信息给我嘘寒问暖,高档餐厅美食她还给我签单,让我流连忘返,觉得这种感觉,真的很梦幻。
那天在中场,一位来自东北的老哥在“砍龙”,从第12口开始,一直追着“砍龙”,终于在第17口,他一把25万,把之前的全部拿了回来,也赚了好几万。
本来已经紧张到冒汗的他,兴奋地跳了起来,打赏了在一旁给他吹气的“扒女”1000块,搂着她,消失在了中场。
这也深深触动了我,我觉得自己还是太保守了。
现在想想才知道,当时我的“贪婪”已经从潘多拉盒子里,跑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我就在想,我每次都是下2万,就算红了,也没有多少,还不如倍投,从500开始,反正我有150万贷款来的资金。
我怕我后悔,所以那天晚上我去澳门街好好逛了一下,不得不说,澳门街的夜景真的很美,满大街的豪车从一旁呼啸而过。
酒店下的奢侈品店灯火通明,里面挤满了游客,感觉在逛菜市场。
澳门确实是一个可以把人的欲望无限放大的地方。
眼光所及之处,除了旧城区,只要是在各大娱乐场附近,你就会觉得自己非常渺小,同时也希望自己可以拥有眼前这一切美好。
我进入一家品牌店,买了一身衣服,还给老婆买了手信,花了两万,虽然心疼,但是想到即将开启的“暴走模式”,自己总能突然就控不住地笑起来。
觉得有钱真好!
我把自己的150个,全部换了成泥码,打算开启“砍龙”之路,这样距离我的梦想就很近了。
我端着泥码,游走在中场,观察着每张台上面的屏幕,看看有没有出现长龙。
发现了一条15的长龙,我果断下1万,还是长龙,再下3万,还是长龙。
我直接下10万,心情十分忐忑,刚下完就后悔,连忙在心里喊着:庄!庄!庄!
第18口,断了,“砍龙”成功!收获了几万。
周边的玩客都对我投来羡慕的目光,这也让我再次迷之自信,我调整了一天,打算明天再继续加码。
这个时候我得知一个信息,我们团队剩下的几位兄弟,都在澳门洗白了好几十个,我心想,我可不会像他们那样,因为我已经找到了方法。
可是“红蓝本无路”这句话,我还是没有选择相信。
到了第二天,我又开始“砍龙”,这次谨慎了很多,一开始只玩个500。
后来觉得太慢,开始1万起步,3万,5万,20万……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我遇到了一条23口的长龙,我的150个,几乎已经全部搭进去了,全部黑掉。
后来我才知道,娱乐场的“长龙”,最高记录会近百口,但是中场里有限红,也就是说,你无法致胜。长龙没有极限,过一段时间就会产生新的记录。
我的脑子嗡嗡响,扇了自己两巴掌,让自己觉得这只是在做梦,可是终究是现实,脸确实疼,心更疼。
我无助,我沉默,我神情恍惚,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在珠海的老婆,面对自己的父母,觉得非常对不起她,对不起家里人。
我跑去娱乐场附近的当铺,取下老婆送给我的浪琴表,当时买的时候1万多,我说:“死当”!
那个时候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从最后的钱打回150万,这想法真的非常天真。
老板说:“看成色,可以给2000”。
我说:“你再仔细看看,才买几个月,一万多买的”。
老板把手表递给我:“要不你再去其他地方问问”?
我实在耗不起这个时间,说2000就2000吧。
拿着2000,我又换了泥码,加上手上之前剩的8000,我还有1万的泥码。我要用这最后的1万,打回150万,就算磨,也要磨回来。
不到几口,我又全部洗白,理智完全不在线。
我还是不想放弃,我想找到叠码仔,还是想翻身,叠码仔遗憾地告诉我:
“不好意思,老板,你的资质我们帮不了你。”
原来他们都会对客户进行评估,我一个在珠海的普通没有工作的人,并不是他们服务的对象。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可能再从这里翻身了,因为我已经没有了任何筹码。
娱乐场还是那个娱乐场,依然豪客如云,依然是灯火通明24小时营业,依然是很多人“待如初恋”的地方。
我清醒过来,这里的繁华,从来不属于我,不会因为我红了还是黑了150个,而发生任何质的变化。
我把自己的150个,全部洗白后,想到了公关经理小馨。
我让小馨派车送我回关闸,她都一直推诿说:
“不好意思辉哥,公司的车现在没空,门口有巴士”。
其实是她已经从后台看到了我的“成绩”,已经是没有办法再“奋战”了。
现实的不是小馨,而是公关这个职业需要,也是这种虚幻的繁荣。
那两年的澳门往事里,我们几个老哥是藏在澳门繁华阴影里讨生活的人,当然也不止我们几个。
我们也被大家称为是“蚂蚁搬家”的一员,小刀砍树,最终搬家把150万搬到了澳门。
我们曾经几个月红了几十个,找公关给我提供了最好的桑拿,最好的套房,使我感谢感谢娱乐场。
最后千日砍柴一日烧,黑了150个,也曾痛骂娱乐场的“不公”。
这种前后鲜明的对比,让我最后得出的结论是:
和我们对玩的,不是红蓝,而是我们自己的贪婪,把自己的欲望放大了。
后来回到珠海,老婆知道我把房子的抵押款都“搬去了”澳门,她气愤地说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苦苦哀求无果,还是选择放过她,也放过自己。
离婚后,我曾在家里待了大半年,没有去找工作,也不怎么出门。
叔叔可怜我,怕我会废掉,给我托上托介绍了一份珠澳跨境货车司机的工作。
我现在已经新生,特别珍惜这份工作,它可以让我体现自己价值。
即使会经常进入澳门,我也不会再踏入娱乐场半步,那150个,我也知道自己必须脚踏实地,才可能拿得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