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银行：决战未来
中原银行这一副担子，如今交到了新董事长郭浩的肩上。
曾经“烈火烹油”般辉煌的城商行，高增长红利期一过，困境重重。
甚至股权打折都难以卖出。
根据阿里拍卖平台信息，自5月25日至6月22日，中原银行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原银行”，01216.HK）共有7笔内资股股权陆续进行首次拍卖，总共涉及约3.65亿股，起拍价共计约3.62亿元。其中，股数和金额最大的一笔是2.37亿股，起拍价为2.30亿元；股数和金额最小的一笔是22.74万股，起拍价为18.2万元。
这7笔股权拍卖均流拍，无人报价。
同时，阿里拍卖平台显示，中原银行内资股股权新增5笔拍卖，其中有4笔是二拍。相比评估价，这5笔拍卖的起拍价打了6折至7折。折扣力度如此之大，在银行股权拍卖行业实属罕见。
这并不是中原银行股权的首次“上架”。
笔者统计了该拍卖平台数据，发现中原银行内资股股权近一年来有多达120次拍卖记录，且超过一半以流拍结束。在拍卖成功的记录中，数额较大的股权包，均在评估值基础上打8折成交。
中原银行频繁被股东拍卖股权、又频繁流拍，背后是何原因？
01 股东失信人“扎堆”
中原银行多笔大额股权变卖，背后是股东们“不约而同”地出现了资金紧张、经营困难等问题。
拍卖信息显示，在上述4笔股数超过1000万股、被拍卖且流拍的股权中，除了2.37亿股这一持有人未披露，剩下3笔持有人均与中原银行渊源颇深。
根据股权评估报告，其中一笔5300万股股权持有人，是河南盛润控股集团有限公司。截至2021年，盛润集团持有中原银行7.53亿股股权，持股比例高达3.75%，是该行非境外上市内资股的第二大股东。
盛润集团成立于2001年，注册资本8.5亿元人民币，是郑州知名民营企业。盛润集团以地产起家，后发展成为一家多元化投资集团，涉足产业包括医疗与养老、水电热供应、高速公路运营、能源化工、旅游度假合金融投资等。创始人李喜朋也曾是河南十大富豪之一。
盛润集团下属及参股企业，来源：盛润集团官网
盛润集团于2015年斥巨资参股中原银行，为旗下项目后续融资提供了诸多便利。
根据公开资料，盛润集团曾将旗下郑州晟润置业有限公司的40%股权质押给中原银行，为盛润运河城项目开发融资；盛润集团子公司郑东新区热电有限公司，也曾以盛润锦绣城项目B地块地下两层为抵押物，向中原银行借款1.7亿元。这笔借款于2021年底到期。
从2020年开始，盛润集团资金链开始频现问题。先是债券展期、银行贷款展期，之后直接是债务违约。
仅在2021年，盛润集团就被立案执行9宗，涉及金额超40亿元，单笔最高超10亿元，被列入失信被执行人。创始人李喜朋夫妇也被限制高消费。
仅2021年盛润集团被执行金额超过40亿元，来源：天眼查
2021年，盛润集团因未能偿还逾期债务，被债权人申请法院强制执行。盛润集团持有的中原银行共计5亿股股权被司法拍卖，但最终流拍，即使起拍价相比评估价打8折也无人问津。
为保全资产，中原银行不得不将自己的股东告上法庭。2021年，中原银行因金融借款合同纠纷起诉李喜朋及关联的7家子公司，又冻结了盛润集团5亿元银行存款。此外，因晟润置业与中原银行产生借款纠纷，盛润集团作为被执行人，执行标的高达10.38亿元。
相同境遇的股东，不止盛润集团一家。
另一笔流拍的中原银行3730万股股权持有人，是河南万众集团有限公司。河南万众集团最多曾持有中原银行1.45%内资股股权，进入过十大普通股股东之列。
河南万众集团成立于2011年，以天然气长输管道业务起家，涉足天然气、电力、热力、石化等能源领域投资，参投过洛阳银行、中原银行、天津金城银行等金融机构。
表面看上去，河南万众集团是一家经营稳健、实力不俗的地方民企，曾于2021年至2023年连续三年获得河南省郑东新区颁发的“产业发展突出贡献单位”奖。
但早在2022年8月，河南万众集团就已被法院列为失信公司，实控人李万斌也是失信被执行人。
这主要因为该公司及旗下相关分子公司，未按时偿还浦发银行洛阳分行4700多万元的借款及利息，且在2022年12月，又未按时偿还洛阳农村商业银行吉利支行4000多万元的借款及利息。
自2022年以来，河南万众集团被各地法院强制执行总金额高达8.5亿多元，事由大多与金融借款合同纠纷有关。
河南万众集团被执行情况，来源：天眼查
根据2022年4月顶端新闻报道，河南万众集团法务董先生表示，公司目前经营困难，现金流出现问题，无法一次性偿还2000多万欠款。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实力雄厚的地方民企，账上居然连2000万现金都没有。
与盛润集团一样，河南万众集团入股中原银行之后，也不忘“近水楼台先得月”——通过洛阳银行为旗下项目融资。
根据网上信息，中原银行似乎没有从河南万众集团入股一事中得到收益，反而因此一度被推到风口浪尖。
根据“洛阳网百姓呼声”服务平台，以“洛阳银行（被重组并入中原银行）”和“万众”为关键词搜索的投诉多达38条，投诉主要来自于万众E家四期业主。
投诉内容主要为：洛阳银行向开发商万众E家违规放贷、挪用监管资金；洛阳银行作为监管银行没有履行监管义务，致使开发商抽逃资金数亿，致项目烂尾等等。
与盛润集团和河南万众集团相比，中原银行另一流拍股权的股东河南光彩集团，情况甚至更差。
根据评估报告，该3200万股中原银行的股权持有人为河南光彩集团发展有限公司。河南光彩集团目前仍为中原银行非境外上市内资股的第七大股东，共持有5.35亿股股权，持股比例为1.46%。根据工商资料和对外投资信息，河南光彩集团涉足公路、桥梁、交通、物流、化工材料、金融等多个产业领域的投资。
从2022年5月至2023年6月期间，该公司10次成为被执行人，从2022年11月至2023年1月3次成为失信被执行人，且分别在2022年3月和2023年1月两次申请破产重整。
河南光彩集团被执行人和破产重整记录，来源：天眼查
除了上述这几个即将被剔除的股东之外，中原银行现存的其他几位股东也不大令人放心。
今年以来，持有5.53亿股、持股比例达到1.51%的中原银行第六大非境外上市内资股股东郑州康桥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已经26次被列为执行人，被执行总金额高达26亿元。
郑州康桥房地产公司今年以来的被执行情况，来源：天眼查
去年12月，地产信息平台乐居财经报告称，郑州康桥的理财产品暴雷，逾期未兑付；郑州康桥旗下多家企业股权被冻结，股权冻结数额高达23亿元；更有网友称郑州康桥目前债务缠身，欠债700亿无力偿还。
笔者估计，以郑州康桥现状而言，其所持有的中原银行股权，不久之后也有很大可能出现在司法拍卖平台。
十大股东之外，中原银行在合并洛阳银行等机构之前的股东，如爱克实业、河南纵横燃气和河南兴达投资等，今年也多次成为被执行人。
除大额股权拍卖外，中原银行亦出现了大额股权质押。
2022年年报显示，截至2022年末，中原银行有70.27亿股内资股被质押，占已发行普通股股份数近20%。另外，中原银行尚有22.84亿股内资股股份涉及司法冻结。
大额股权拍卖、质押和冻结的背后，暴露出中原银行多个重要大股东资金紧张、经营困难甚至破产重组等问题。股权结构异常变动、股东变动频繁，都会对银行的稳健经营都将产生非常不利的影响。
更重要的是，其中一些股东还与中原银行有金额不小的关联借款，这势必更加影响中原银行的公司治理、战略执行、日常运营甚至资产质量及贷款不良率等关键经营指标。
02 临危受命
不光在股东层面，近两年中原银行管理层变动频繁，甚至“大换血”。
今年4月，河南省委在中原银行干部大会上宣布，刚刚辞任鹤壁市市长的郭浩将担任中原银行党委书记。5月，中原银行宣布郭浩正式任职董事长。
郭浩是中原银行在两年内更换的第三任董事长。
上一次更换是在2021年9月，创始元老、掌舵中原银行长达7年的58岁董事长窦荣兴突然离职，由央行郑州中心支行党委书记兼行长、外管局河南省分局局长徐诺金接任中原银行董事长。
当时，曾在中原银行上级监管机构担任“裁判员”的徐诺金，本已届退休之龄，却下场踢球甚至“救火”，当是临时受命直至新管理层平稳过渡。
这一场火，与近两年震撼河南金融界的中原银行反腐风暴有直接关系。
2022年6月，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发布消息称，中原银行原董事长窦荣兴被开除党籍和公职。同时，河南省纪委监委在通报中提到，将窦荣兴有关犯罪问题移送检察机关依法审查起诉。
窦荣兴被“双开”，来源：中纪委网站
不仅是窦荣兴，中原银行管理层几乎来了个大换血。
据不完全统计，去年河南银行系统有十多名官员落马，和中原银行有关的人数占比超一半。
公开消息显示，2022年4月和6月，中原银行原副行长赵卫华、原副董事长魏杰，相继被宣布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2023年2月，中原银行原副监事长贾继红“落马”。
今年5月，去年被合并进中原银行的洛阳银行原党委书记、董事长王建甫涉嫌严重违法违纪，在退休之年接受调查。
从“落马”的窦荣兴、魏杰、赵卫华和贾继红四人的履历可以发现，他们均是从2014年12月中原银行成立起便担任该行高管，彼此共事多年。
窦荣兴等人掌权期间，中原银行经历了一段规模高增长时期，其资产规模从2000多亿元扩张至7500多亿元，并于2017年7月在港交所上市。
也是在公司成立之后、上市之前，中原银行相继引入了河南兴达投资、河南爱克实业、盛润集团、河南光彩集团和河南万众集团等以地产为主业的河南省民企股东。这些企业后来都遇到了资金流动性紧张、经营困难等问题。
2015年中原银行引入多家地产民企，来源：中原银行招股书
河南省纪委通报还指出，窦荣兴利用职务便利为他人在获得贷款、企业经营等方面谋利，违规发放贷款，数额特别巨大。
2021年3月至2023年3月两年间，中原银行及旗下分支机构被金融管理部门开出29张罚单，合计被罚超1700万元。
网上并没有关于中原银行“落马”高管与关联企业的勾结细节，但综合以上信息，联想到近年来中原银行大额股权拍卖、质押和冻结。笔者猜测，近期该行多个股东“不约而同”出现资金链困境、及其牵扯出来的金融合同纠纷，与窦荣兴等中原银行高管违规操作不无关系。
金融腐败可能才是损害中原银行稳健经营的源头。
新上任的董事长郭浩，势必要对中原银行内控疏漏“对症下药”。
公开资料显示，郭浩出生于1974年，在中国人民大学财政金融学院金融系连续完成了本硕博的学业后，先后在国家开发银行政策研究室、北京市委金融工委、北京市国资委金融事务处、北京市发改委金融二室任职。
2008年，郭浩调任河南工作，短暂担任河南省农村信用社党组成员后，回到政府部门，先后担任河南省政府金融服务办公室副主任、河南省政府副秘书长、省政府研究室主任和河南省鹤壁市市长等职。
回顾郭浩的简历可以发现，与一般国有银行一把手不同的是，郭浩在商业银行领域从业背景非常短暂，仅有一年半在河南省农村信用社的经历。
但郭浩本人有丰富的宏观金融管理和金融政策研究专业知识经验，特别是从政府角度如何支持和发展银行业这一方面。
河南银保监局核准郭浩任中原银行董事长资格，来源：中原银行公告
虽然在中国银行界，郭浩这种“由政转企”的身份转换并不多见，但考虑到中原银行刚刚经历的反腐风暴、股东巨震以及背后反映出的内控机制薄弱，“维稳”当是该行目前最重要的议题。
因此，政府官员背景、具备金融管理和政策研究经验的郭浩，就成为了危难之际担纲重任的不二人选。
03 两大“必须”摆在新董事长面前
风雨飘摇，百废待兴。如重整“中原河山”，摆在郭浩面前的，仍有两大“必须”问题亟待解决。
一是，必须解决贷款业务对房地产的依赖。
“中原银行背后站着河南房地产界的半壁江山”，业界如此评价。
从2022年年报来看，房地产行业的贷款余额占中原银行总贷款余额的3.9%，排在所有行业中的第五位，但房地产不良贷款余额和不良贷款率却均排在所有行业第二位。相比2021年，房地产行业不良贷款余额增长近2倍。
中原银行分行业贷款余额及不良贷款情况，来源：中原银行2022年年报
中原银行对房地产的风险敞口不仅仅体现在表内。
除了上文提到的各位“暴雷”的房企背景大股东与他们相关的贷款，中原银行与其他房企也深涉股权关联和借贷关系之中。
中原银行曾是河南龙头房企建业地产（0832.HK）的第二大股东，持股比例为7.75%，2021年年报之后，中原银行虽不再出现在建业地产大股东名单中，但两方仍在合作。去年12月，中原银行与建业地产、正商集团等省内龙头房地产开发商签署战略合作协议，向两家房企分别提供总额不超过人民币100亿元的综合融资服务。
建业地产目前深陷资不抵债的困境中，其股票也沦为仙股，仅为0.15港元/股。
此外，中原银行购买了深圳房企皇庭国际（000056.SZ）的信托产品，通过该信托向皇庭国际关联公司提供1.9亿元贷款，期限为2017年至2020年9月2日。然而，该信托暴雷，加上利息及违约金，皇庭国际总共欠中原银行3.11亿元。
值得注意的是，2021年，中原银行还曾因违规向自有资金不足的房地产企业发放开发贷款而被银保监局处罚。
虽然中原银行一直试图减少对房地产贷款的依赖，奈何历史欠账太多。2021年在中原银行发布合并3家城商行公告的同时，还曾发布过一笔资产包出售交易——拟作价90亿元至100亿元出售一个账面价值为259亿元、主要是逾期资产的资产包。
据披露，该资产包中金额最高的行业为房地产业，总金额为57.68亿元，占比22.25%。
随着房地产市场下行，暴雷的地方房企也越来越多。如不能平滑脱离与房地产的深度绑定、重构新业务链接，中原银行的未来发展将踟蹰难行。
二是，曾以“做大”为目的合并，却遗留下了“做强”困境，基本面必须得到修复。
一直以来，作为省属唯一法人银行，也是省内最大的城商行，中原银行得到了河南省政府的不少支持政策。河南省委、省政府曾提出过“将中原银行办成一流商业银行”的发展目标，通过合并小银行做大规模是其中重要一步。
2021年末，中原银行发布公告称，拟吸收合并洛阳银行、平顶山银行和焦作中旅银行等三家省城商行。历时近7个月的吸收合并工作完成后，中原银行的资产规模达到1.2万亿元左右，增长超70%，在全国城商行中的排名由第13位升至第8位，同时也排在除一线城市和东部沿海省份的其他区域城商行的第1位。
2022年全国城商行资产规模排名前15，来源：IT金英会
资产规模扩张，并没有给中原银行的经营业绩带来同等提升。
虽然从收入规模增长来看，中原银行的营业收入和净利息收入分别同比增长32.8%和27.5%，但净利润仅同比增长5.3%，税前利润同比下降6.3%。
2022年中原银行的ROA（平均总资产回报率）和ROE（平均权益回报率）分别为0.37%和4.35%，相比2021年分别下降0.11个百分点和1.64个百分点。与同行业比较，上述两项指标也显著低于行业平均水平，仅好于少数几家城商行，如郑州银行（002926.SZ/6169.HK）、哈尔滨银行（6138.HK）等。
中原银行2022年财务摘要，来源：中原银行2022年年报
也就是说，合并两家城商行之后，中原银行的盈利能力反而下降了。
并且，合并之后，中原银行的资本充足率也有所恶化。年报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末，中原银行的资本充足率、一级资本充足率、核心一级资本充足率三项指标分别下滑1.47、0.92、0.72个百分点至11.83%、9.47%、7.98%，其中，核心一级资本充足率已接近7.5%的监管红线，银行资本亟待补充。
中原银行2022年财务摘要，来源：中原银行2022年年报
除了资产规模之外，唯一有所提升的是资产质量指标：不良贷款率下降0.25个百分点，拨备覆盖率上升3.59个百分点。
但不良贷款率等资产质量的改善指标也与贷款减值损失的增加有一定关系。2022年中原银行确认了2.94亿元贷款减值，同比增加67.7%。
无论资本充足率、不良贷款率还是拨备覆盖率，中原银行都排在全国29家上市城商行的末后5位，资产质量显著落后行业平均水平。
2020年-2021年收入增长几乎停滞、原本就内生增长动力不足的中原银行，在合并入3家并不优秀的城市行后，虽然达到了“做大”的目标，却进一步削弱了本就不强的盈利能力和资本充足率。
近两年，经历了吸收合并扩大规模、金融圈反腐风暴和管理层大换血，股东频繁变动还在进行中，中原银行这一路走来并不容易，甚至可以说非常艰难。
这一副沉重的担子，如今交在了郭浩肩上。
如何带领中原银行走出危机、实现收入增长、盈利能力、资本充足率和资产质量等关键指标提升，乃至迈入国内城商行排名前列，监管层想必对郭浩抱有极大期望。
近期，河南监管局连发三则批复，同意中原银行三家支行终止营业，包括中原银行信阳北京路社区支行、信阳泰和苑社区支行、信阳行政路社区支行。
信阳银保监分局同意中原银行三家支行终止营业，来源：银保监会河南监管局网站
笔者相信，这可能是在新任领导下，中原银行迈出的节约成本、提质增效的第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