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城中村里的二房东

第五期

“我的神仙房东，从我入住那天起就没见过真人”“房东是精打细算好手，修理样样在行，换新那是不可能的”“房东都是唐僧体质，比我爹妈还事无巨细”······这种租客和房东的相处模式算是人间理想了，一边感受着柴米油盐，一边体味着人情冷暖。但是，从搜索引擎打开深圳的另一个租房维度，满屏都是吐槽质疑，其中二房东、城中村、水电费是高频词······1.5元每度的电费、7元一吨的水费、一年涨2次的租金、甚至被驱逐、被威胁，一套本就不便宜的出租房，经过几番轮转，谁都挣到钱了，租客却被骗钱骗感情，一个个辛酸的租房故事仿佛成了二房东们的狂欢。南都记者深入南山、福田、宝安的多个城中村，记录发生在那里的深圳房客和房东的扎心“虐剧”。

城中村租房霸王条款多 相关部门曾回应

“城中村水电费就是个天坑”

“大家冲着城中村低房租去的，没想到上了贼船，水电费就是个天坑，单身住的水电费都要等于小区一家三口人的水电费了”，南都记者在南头大板桥城中村走访时发现，一个深圳打工人如果选择在城中村租房，居民生活用水用电及燃气存在不同程度的加价现象，大大提高基本生活成本，其中水费在7-9元/吨之间，电费收取标准在1.3-1.6元/度不等，另外还收取包括垃圾费、卫生费、管理费、网费等各种附加费。

租客小吴告诉记者，他曾问过二房东为什么电费要收1.5元/度，二房东直言，整栋楼就一个总表，按阶梯电价最高档结算，为弥补公共区域额外耗电只能收取更高的电价，总不能亏钱供租客用电。“在深圳不努力，每月的水电费就能压垮你！”房东的强词夺理令小吴愤怒又无奈，记者走访时，附近一房东还透露，城中村都是这么收费的，不愿意可以不租。

对比二房东号称“约定俗成”的水电收费与水务局、供电局的官方收价可以发现，二房东收取的每度电1.5元已经超过供电局最高档收费一倍。

面对市民对城中村水电费的质疑，深圳供电局微信公众号曾回应称，供电局收费是政府严格监管的，绝对不存在任意加价，无论是阶梯电价，还是合表电价，本质上都是合理的，房东们不合理的加价才是问题所在。

南都记者在南头大板桥、丁头村附近一片走访时发现，公告栏前贴满了租房的广告，公告栏前站了一群正在问“需要租房吗？”的人，记者从其中一位自称房东的阿姨处了解到，她的房子收费水7元，电1.5元，管理费和网费各50元。

提到宽带收费，同样有不少网友表示，部分城中村是不允许租客自由选择宽带运营商的。住在宝安区坪洲地铁站附近的小郑告诉记者，他曾去周边运营商营业厅咨询过宽带套餐，老板回答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不是住在河西三坊吧，那个村不给外拉宽带，要不房东剪网线的。”

大板桥巷的租户李女士表示，她一家4口住在巷子里一楼十几平方米的单间，每月房租1300元，水费为每吨7元，电费为每度电1.5元，每月还有20元的卫生费。她特别提到，“每年一签其实也是为了下一年涨房租，我们的房子是每年涨一百。”记者从李女士提供的6月房租收费票据中看到，备注中写明“6月份开始加房租，每月加100元”。

初来城市误入隔断房 被房东克扣押金

“搬家时感觉在跟前任闹分手”

在深圳经历过几次租房后，大部分人能摸清一些二房东的套路，但对于初来大城市落脚的年轻人，很难不踩雷。

已经在深圳工作两年的女生小叶向记者讲述了她的第一次租房经历，“当时就在西丽附近的城中村找了床位房，是男女混住的群租房，类似男生四人间或女生四人间这种，私拉电线、乱接电源插座现象很严重，消防肯定不过关。”

因为与她签合同的二房东是个住在同一套出租房的女生，她觉得捡到宝了，可是现实给了她当头一棒，“有次回学校处理毕业的事待了两周，回来后发现二房东已经擅自把我的行李搬到另一个房间，后面又说要接一些短租客，就让长租的人频繁换房间。”

小叶提到，当时她还很疑惑一个套间竟然没有厨房，后来同屋姐姐说因为这个二房东把厨房改成了房间出租，她才明白这就是“隔断房”。

出租屋里的租客来来往往，租客和房东之间的“刀光剑影”从未停止，小叶住的套间里面有一个女租客在退租的时候，就因为房屋清洁费的问题与二房东大吵了一架，最后女生一气之下不要押金直接走了。“没想到后面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了我身上”，小叶在搬走之前特意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但还是被扣了押金，其中还被收了合同写有但实际没通燃气的燃气费，最后800元的押金只退了200元。小叶说这是社会给她上的“第一课”，从此之后，她会仔细看租房合同上每一项条款。

平台挂房源虚报价格是基本操作 直签房难寻

“想找直签房源，除非人品爆发运气爆棚”

在福田保税区上班的佳佳告诉南都记者，最近为找房“头秃”得很，想省钱又不想离公司太远，上下沙城中村便成了她的首选。近一个月来，她混迹在不同的网络平台寻找合适房源，如豆瓣、闲鱼等。她发现，在常规租房平台，地段好、采光好、家电齐全的公寓大部分在1000-1500元，但每次她联系房东时，一般都是“不常在线，请加微信或电话联系”的自动回复。

在辗转寻找中，佳佳还是加上了某平台带有房东直租标识的一位公寓管家，这位管家说1500元的房源还在，随后约定周末去看房。当天，记者随佳佳到了上沙塘晏村，公寓管家一见面就告知佳佳看中的房源刚租出去了，现在带去看一个更好的。佳佳带着“来都来了，看看吧”的心态跟着管家到了一栋出租楼里，“我们租了几栋楼改造装修后出租，这些房子都是拎包入住，配套有健身器材和阅读室等公共设施，吸引了很多年轻人。一层大概有15户，租得差不多了，”公寓管家侃侃而谈租房生意经，“你没发现这些房间是我们偷隔出来的吧？”说到这时他的脸上显出一丝得意的神气。记者环顾四周，狭窄的走廊堆满了租户放置的鞋柜和一些杂物，“这是一个单间，有厕所和厨房，家具家电齐全。”管家指着一间大约十五平米的房间，他补充道“前一个租户刚搬走，这些家具你可以接着用，省钱又省力”。在一套摆着女生鞋子的房间门口，带佳佳看房的男管家直接输入密码进入房间，“是不是应该跟租户打个招呼再过来？”管家摆手说：“我知道密码，看房不需要跟房客讲。”佳佳后来了解到，对比起村中其他房东直租的单房，虽然没有配备家私，但每层只有六户人家，房间面积很明显比所谓“公寓”面积大，而且租金仅需1800一个月。“这么小的隔断房收2000，这些二房东太黑了。”佳佳嘟囔着，但是她也不敢让管家听到，因为她知道想在这一个片区找到合适的房源，只能依靠这些“二房东”，想找直签房源，“除非人品爆发运气爆棚”佳佳坦言。

消失的低价房源去哪儿了 二手房东自爆租房市场水深

“我在考虑要不要继续放租给他们了”

“得房东得天下，一旦有房源出现，中介和‘二房东’会迅速抢断，根本轮不到租房者。但消息灵通的二房东更胜一筹，等拿到房后，他们自己打隔断做分租，获取更多利润。”一位“盘踞”在南山茶光城中村的公寓管家小汤（化名）向记者透露，他们中做得好的靠着二房东这个营生，仅仅十几套房源一个月就有五六万的净收入。先算房租，原本一套房整租差不多3000元，做了隔断分租出去可以租5000-6000元；再加上比居民用电收费标准贵了一倍的电费，如果按每户每个月300度电来算，光是电费，二房东每个月能多收约3000元。如此诱人的利润，现在很多房屋中介都转型成“二房东”了。像小汤这种职业二房东是由公司统一管理的，收房也是以公司的名义和大房东签合同。

“这种公司对外称‘房屋托管机构’，我们行内管这叫‘二房东公司’”，“二房东公司”不是中介，是一种经营行为，在租房过程中扮演了房东和管家的角色，一位业内人士介绍，“二房东公司”近两年越做越大，已经是房屋租赁市场的新业态，但新业态也有新问题。其中之一就是私改房屋结构，扩大房间数，多租多赚。一位不愿透露身份的大房东表示，“这些二房东路子多、信息广，能很快把房子租出去，我们乐得做甩手掌柜，对年轻人来说租房也方便，但现在他们小动作越来越多，我在考虑要不要继续租给他们”。而对于无房的深漂来说，想留在深圳唯一的选择就是租房，由于信息不对称的因素，他们不得不为一路上涨的租金买单。

记者从城中村采访离开时已是日落黄昏，狭窄又潮湿的道路两旁挤满了美食摊，天南地北的美食在此聚集，无数初来乍到的年轻人栖身在这里期待着斑斓的未来，然后又像小吴小叶他们一样离开，二房东们像一根线串联起他们在城中村的开始和结束，当截留押金、骚扰租客、投机钻营、在私扩房间，一屋多租之后卷钱消失，坑了房东坑租客等虐心和惊心的元素任意一个上线，房客东和租客的故事就又多了一个BE的结局。当大房东时代远去，面对“二房东公司”这种机构大物时，租客们该如何求一处安身之所？

各方观点

近年来， 国家虽然出台过不少针对“二房东”的法律法规，但是二房东们总能像躲壁球一样片叶不沾身，如何把紧箍咒牢牢地戴到“二房东”头上，破解城中村水电收费乱象、规范城中村租赁市场秩序？

事实上，城中村房东加价水电气的行为，在刺痛深漂之余，也一直备受市场争议。目前并未有法律或行政法规明确表示城中村出租个人房产的房东属于价格法规定销售商品或提供服务的经营者，因此无法用价格法对个人房东加价行为进行查处。深圳市市场监督管理局表示，“为解决法律适用问题，深圳市司法局正组织相关部门研究通过立法形式推动解决城中村水电气加价收费问题。”

而同样被“城中村高价水电费乱象”困扰的广州正式出手了。日前，广州市发改委发布了一则公告，明确规定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违反国家电价政策加价或者变相加价收取电费，并要求各电费收费主体立即开展自查自纠，并于6月30日前全面纠正自身存在的不规范收费行为。

房地产资深专家、国家高端智库CDI研究员宋丁在南方都市报发表观点，他认为，要解决城中村水电费加价问题需要多部门协调，除了政府的努力，还需要相关部门的协作和立法的支持。

宋丁继续指出，当下租金相对低廉、区位优势明显的城中村是对庞大低收入外来人口需求的自然匹配。二房东模式是盘活城中村存量资产、快速实现资源整合的重要途径之一，但是当前仍有不少无序“二房东”盘卧在灰色地带，游走在监管盲区，他们从大房东手里拿房，提升房租的收入以达到盈利目的，职业二房东因为房源够多，可以掌控片区房源价格，想涨就涨，宋丁表示，城中村的租金涨了，但品质没有提升，导入政府主导、市场参与的模式后，通过‘统租’来使保障性租赁住房的租金价格维持在一个合理的水平，进而平抑整体城中村的租金，保障外来人口在租房这一块上的长期福利。他强调，随着城中村租赁市场的逐步规范，二手房东在租房市场的占比会逐渐收缩，房东会趋向选择一个更稳定、更规范的机构托管房屋。

宋丁提到，深圳市启动的“城中村”统租改造的行动，既能解决城中村长期积累的问题，也能为将来的人才提供更多的保障性租赁住房，但是因为偏激进，也引发了一些争议，特别是和租户的对接做得不够精细，从而使问题暴露得比较突出，这也在提醒政府部门，在制定和执行政策时，要准确把握社会情绪，讲清楚问题成因，加强政策解读，更要根据市场真实运行情况，不断更新和完善相关政策，同时，政府对企业监督管理的同时，需给专业化企业留出创新和发展空间，鼓励和支持企业更自信地融入市场、维护城中村良好的居住生态、在尽量降低对居住者生活的影响的前提下有序推进。

《进一步》栏目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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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写： 南都记者 潘莹瑜 实习生 沈彦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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