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磊
经济学界对始于上世纪90年代的信息技术革命是否促进了经济增长一直都有争议,美国经济学家萨默斯在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提出“长期停滞”假说,尝试解释为何技术创新在低利率情况下没有明显促进投资和经济增长。两位英国经济学家近年从无形经济角度对此做了系统分析,先后出版了《无形经济的崛起》和《重启未来:无形经济的挑战与应对》两本专著。《重启未来:无形经济的挑战与应对》在用了一半篇幅更新了前书对无形经济的理论构架和数据,将重点放在构建一个更适合新经济的制度解决方案之上,其观点颇有见地,但也有值得商榷之处。
有学者怀疑“长期停滞”早在1980年代前后即已在欧美出现,并已延续了三四十年。这与笔者对经济霸权周期的研究结果相符。美国经济在2000年左右达到了其霸权周期中第二个康波周期高点,之后互联网泡沫被刺破,美联储通过宽松货币政策救市,及至2008年催生了房地产金融泡沫破裂引发的金融危机,其实是其最后余晖,和前一个霸权周期时代(1910-1933年)英国极为相似。2020年开始的全球新冠肺炎疫情只是进一步加剧了新旧周期之间的经济动荡而已。而该书作者则是从经济增长模式变化的角度进行分析,将其归因为是欧美国家的有形资产从2000年开始减少,在2008年之后无形投资的增长幅度大幅放缓造成的后果。
作者根据有形资产是否密集将经济划分为有形经济和无形经济,将资产划分为有形和无形两大类,后者是非实体资产,具有获取成本高、持续时间长等特点。而对这两类资产的投资则采用了列举归纳方法进行说明。这种分类的定义不够准确,而且很难将无形经济和有形经济清晰区分开。笔者认为将经济按照时代划分更合适:1700年之前是农牧经济,到1850年是工业经济的前工业化阶段,之后爆发了三次工业革命。21世纪开始进入了后工业化和数字经济的过渡期,旧的增长范式需要革新,而欧美等主导前三次工业革命的发达国家因自身结构性问题积重难返,特别是美国处于霸权末期,社会矛盾激化,机制的应变和调整能力不足,拖累了全球经济增速。作者也指出根本问题在于“不合理的制度”,认为制度必须进行调整,以适应无形资产特殊的属性的要求。作者敏锐地指出制度不完善并非因为缺乏聪明构想,而是太多既得利益者的阻挠,造成政治和社会层面改变的代价太高,并在该书后半部分讨论了各种制度选项和建议。
笔者认为数字经济是无形经济和有形经济的混合体,因而,信息技术革命未能明显带来增长的原因也要一分为二来看。当然,作者提到现有经济统计口径和方法可能造成大量无形资产投资漏统计,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但不会影响我们对经济增速下降的判断。笔者认为只要重构总生产函数,加入数据这个生产要素,那么基于数据的生产而获得知识、技术、品牌、供应链管理等“数据产品”,也就等同于作者所说的无形资产。原来已有的自然资源、劳动和部分资本仍会不断形成有形资产。资本在实物和知识、技术方面的有效分配提高了知识、技术在生产中的转化效率,才能使总产出最大化。这与我们现实情况是相符的。在可见的未来,人类不会脱离这个物质构造的物理环境,变成只生活在数字空间里的抽象符号。因此,在数字经济阶段仍需进行持续的有形资产投资,与过去不同的是,对知识、技术等无形资产的投资要比有形资产的投资更大,启动更早。另外,我们也应认识到,基于数据得到无形产品,并非只用于有形产品和资产的形成,其中一部分具有很强的消费属性,只是用来改善人们的生活质量和幸福感。这部分很难纳入传统的GDP统计之中。
数据作为生产要素可以追溯到农牧时代,只是当时人类能够理解的只是来自大自然的简单的信息,经过人们的加工变成了历法、农时、气候、天相等知识,和培育、驯化、耕种、水利等农业技术。随着人类获取的信息量和数据加工处理能力的快速提高,知识和技术这类基于数据的产品在经济中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推动我们完成工业化并迈入数字经济时代。现有经济增长范式从1990年代开始,越来越不适应生产力发展,突出表现为2000年至今起于欧美、波及全球的多次危机,这个调适过程已经持续了半个康波周期之久。科技创新已经迫近量变引发质变的“奇点”,随着大数据人工智能知识和技术,如神经网络、机器深度学习,以及纳米技术、基因编辑、量子计算等不断涌现和成熟,数字化转型和数实融合加速推进,新的康波周期正在形成,世界秩序将被重建,该书作者提出的制度方面的革新和探索,是打造数字经济时代国家核心竞争力的关键。
(作者系萨摩耶云科技集团首席经济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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