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代进厂③ 顺从？叛逆？“厂二代”女性图鉴
编者按：浙江制造业中小工厂正在兴起“接班潮”。一批“厂二代”“厂三代”接过父辈接力棒，坚守传统制造业。他们不仅要实现家族企业的有序传承，更要完成传统行业在新兴行业冲击下的革新和突围。
五一国际劳动节之际，记者深入绍兴、宁波、台州的中小企业，近距离接触工厂内的“新生代”。在当下复杂的经济环境中，工厂的境遇也各不相同。运营多年的工厂自有江湖，以小辈身份改革家族企业也会碰到很多理念的差异。普遍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新生代，为什么回来？给制造业带来了什么？
全市超130万户经营主体中民营经济占比97%；1万多家规上工业企业中98%是中小企业……
宁波，盛产家族企业，也自然是个“厂二代”、“接二代”、“创二代”集聚地。
在宁波，潮新闻记者见到的两位“厂二代”，恰巧都是“85后”女性。一位，海归女博士，自小顺从父辈意愿一切按部就班，是传统意义上的“乖乖女”；一位，身背百万负债，决心改变父辈的创业老路，却在抖音意外“出圈”。
两位女性接班人，尽管有着截然不同的接班路径，但经历中又处处呈现共性。“爱折腾”的基因与生俱来，沉迷工作胜过带娃，将女性视角融入创业……
通过对话，我们试图勾勒出一幅“厂二代”的女性画像。
女性，也可以“野心勃勃”
邂逅“小宋总”是在抖音。视频中，她自曝接管家族企业12年曾负债百万，专门“揭秘”二代圈里的真相，偶尔还要充当“吃瓜群众”……
一条条爆款视频，乍一看会让人怀疑——会不会只是为博眼球、赚流量？
可仔细一看，视频中既没有美颜、滤镜等过度包装，聊的话题既专业又“接地气”，多围绕企业管理、接班经历等。见面后才得知，“小宋总”真名宋琼晔，“网红”标签后，她还是一名当地文化传媒、会展服务领域实打实的“厂二代”。
在行业内摸爬滚打了十多年后，她意识到这一看似利润大、实际上人力成本高且高度依赖客户的行业很难做大，一度处于“厂二代”中的“鄙视链底端”。
“我们本地的厂二代有一个圈，我甚至都很少收到聚会邀请。”宋琼晔自嘲道。
这，也激发了她的“不甘心”。
2016年，宋琼晔在宁波鄞州中心区的上商务楼内租了一个280平方米的办公场地，作为“重新出发”的起点。
她亲自带领年轻团队二次创业，改变原本高度依赖一个大客户的盈利模式，同时将业务拓展至广告、短视频、电商三个核心领域，把岌岌可危的传统业务“以旧换新”。目前，她能够将销售额稳定在一年600万元左右，是父亲管理工厂时的6倍。
如今，在短视频业务的投入也激起了“水花”。1个月内，2条她自导自演的短视频全平台播放量达150万、2条达90万。
“感觉创业方向一下子就明晰了，人生也有了奔头。”宋琼晔变得“野心勃勃”，她一边频繁出差拜访客户，一边抽时间飞到北上广学创意，仿佛有着用不完的精力和能量。
宋琼晔出差学习期间。受访者供图
类似的能量场，在另一位“厂二代”阮雪薇身上同样具备。
走进位于江北工业区内的宁波博衍环境科技有限公司，一位面容清秀、身材娇小的“萌妹子”，穿过停满大型环卫用车的厂区道路，匆匆跑出来迎接我们。
她的身上常被贴有许多标签：“工科女”“厂二代”“女博士”。
五年前，从密苏里大学毕业的阮雪薇刚回国，就接过父亲手中的“接力棒”投身环卫行业。自高中选科起，她就在父亲的建议下选择理科，此后学机械、读博、接班，一切都“顺理成章”。
就当所有人以为这位“乖乖女”只是按部就班地“继承家业”之时，2019年，她却做出了令人惊讶的决定：创立环保公司，将单一制造向服务延伸。
这是基于她在业务线上的长期调研和对行业趋势的判断。在工厂中，时不时能看到一个头戴安全帽的女孩和工厂里的各类大型环卫设备打交道，与一群 “五大三粗”的车间员工交流，她正是阮雪薇。不仅如此，她还经常出没于各种垃圾中转站，进行现场勘查。
阮雪薇在工厂内与车间员工交流。受访者供图
“说不累是假的，但如果不亲自去一线看一看，很难制定出贴合实际的方案。”阮雪薇说。创业3年多，她致力于推进传统环卫行业的机械化、互联网技术改造，带领成员直接或间接创造经济收益高达上亿元。
在她们的身上，似乎能看到许多反女性刻板印象的特质。“在广告行业的女性，很难赚到‘轻松的钱’。我经常干又脏又累的活，所谓的‘男人活’，但在商业世界里，并无性别之分，只有强弱之争，我们女性照样可以参与到竞争中去。”宋琼晔表示。
女老板的AB面
“别看我现在的轻松自在，在接班的很长一段时间，都非常灰暗迷茫，如今的松弛是过去下过的苦功夫积累出来的。”宋琼晔坦言，在刚入行时，也曾遇到过“男性抱团”的情况，更是因为经验不足吃了不少的亏。
接手父亲的广告公司之初，她曾参与一个大型合作项目，负责设计、制作展板等工作。但直到项目结束，她才发现利润大部分已经在策划初期被几位男性合伙人分走，自己几乎是一个“苦力”角色。还有一次品牌合作时，由于未及时发现合作的只是中间商，再加上合同经验不足，后期工程出现纠纷，直接导致亏损100多万元。
“那是最黑暗的一段时间。”宋琼晔回忆，在夜深人静时，她总是不住地怀疑自己，对周围人也充满不信任。直到后来转型至互联网赛道，她才重新找回了生活的支点，“一方面，这是一个对女性相对公平的环境，另一方面，它让我实现了兴趣和工作的统一。”
作为女性创业者，宋琼晔还经常被问到的一个问题是，如何平衡事业和家庭？
“为什么没有人问男性创业者这些问题？”宋琼晔一度很苦恼，她不希望女性因为性别而给自己设限。但同时，现实中她也与许多女性厂二代一样，始终需要兼顾事业和家庭。对此，她也有自己的“招”。
作为一对双胞胎女儿的妈妈，她反对“鸡娃”教育，而是在潜移默化中让女儿感受为兴趣而拼搏的乐趣。在社交网络上，她给自己的经历提炼了许多关键词——品牌、营销、布展、设计……“这些不只是我的职业，也是我的生活。”宋琼晔说。
宋琼晔与客户对接工作。受访者供图
和宋琼晔一样，阮雪薇也曾面临“兴趣”与“责任”的抉择。“刚毕业回国时，其实我也想过做点喜欢的事，例如投身和女性或教育相关的行业。”不过，这些念头也只是闪过而已，毕竟接班的使命摆在眼前，阮雪薇知道肯定躲不过。
身为独生女，阮雪薇深知“胳膊拧不过大腿”，所以一开始就没想过反抗。她调侃自己：“这都是因为从小被我父亲言传身教的结果。”
出国留学时，阮雪薇先是选择机械工程专业，并一路读到硕士毕业。后因为父亲担心女博士嫁人难，劝她赶紧回家接管工厂。她依然不吵不闹，干脆结婚生子和考博士“双轨并行”，博士毕业回国时就已收获了自己的四口之家。
阮雪薇在厂房调研。受访者供图
如何做到见招拆招、得心应手？其实阮雪薇早有主张，只有自己先把家族企业接“稳”了，日后才能理直气壮地去创自己喜欢的业。
始终能感到，女性厂二代们的身上，有一种“以柔克刚”的力量。某种程度上，两位女性接班人在人生轨迹上有着许多重合的成分，它们也共同拼凑起了这个群体的画像：一面，是雷厉风行、怀抱雄心壮志的女老板；另一面，则是辗转于个人兴趣、家庭生活和接班事业间的“女超人”。如果要形容她们的气质，“韧劲”一定在其中——有坚持，有抵抗，同时也有隐忍，有妥协。
前一阵，阮雪薇和朋友们一起合作的美容院开业了，她兴奋地在朋友圈晒出照片。
“白天忙工厂，晚上忙爱好。”阮雪薇说，曾经因为接班放弃了的梦想，现在正是个好时机，终于可以去折腾一些自己真正喜欢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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