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已从“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转变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这一转变体现出我国居民家庭的消费需求、消费观念发生了改变。同时,居民家庭资产组合结构也在发生着变动,比较突出的表现即家庭债务的逐年攀升。家庭债务有通过正规融资渠道获取的银行贷款,也有通过典当等方式获取的民间借贷。
中国人民银行发布的《中国金融稳定报告》显示,2018年底我国住户部门债务规模达47.9万亿元,是2008年的七倍。
其中,个人住房贷款余额占住户部门贷款余额的比例逐年攀升,2018年已达53.9%;短期消费贷款经历了2017年逐月高速增长后,在2018年增速有所回落,但仍维持在28%~40.1%的较高区间。在家庭债务如此的高速增长下,当前我国住户部门的债务风险是否可控呢?《中国金融稳定报告》同时指出,我国住户部门的杠杆率从2008年的17.9%增长为2018年末的60.4%,虽然债务收入比增长迅速,但偿债比率目前处于国际平均水平。可见,住户部门贷款违约风险较低,当前的债务风险总体是可控的。
按照生命周期理论的解释,家庭在生命周期的不同阶段有着不同的收入水平、消费倾向和消费意愿,在现实生活中,并非每个阶段的家庭收入水平都可以完美支持其消费意愿,不免在个别阶段会发生流动性约束的状况。一方面,家庭债务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平滑家庭的消费支出;另一方面,偿债行为和偿债预期又可能会挤出消费。因此,家庭债务对于消费的影响是不确定的。近几年我国最终消费对于经济增长的贡献率均已过半,然而居民消费率却一直徘徊在40%上下。
进一步激发居民消费潜力、增强消费对经济发展的基础性作用,需要更加注重消费的持续性与结构升级。因此,深入剖析家庭是否负债、债务规模与消费支出总量及消费支出结构的相应关系,对于进一步明确我国住户部门融资市场的发展方向、提升消费金融服务质效,从而助力解决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有着重要的意义和价值。
该文利用折现因子刻画了消费者时间偏好的差异,引入禀赋差异,拓展了考虑家庭债务的异质性消费者行为模型。将异质性消费者界定为四种类别:耐心且不受流动性约束、耐心且受流动性约束、缺乏耐心且不受流动性约束、缺乏耐心且受流动性约束。消费者主观折现因子不同、是否受流动性约束,同时关系着消费者的跨期决策行为。加入家庭债务之后,约束方程发生了改变,消费路径也发生了改变。借债可以充盈当期的可用资产,然而却会挤出下一期的可用资产,同时,还债的预期也会驱使人们节俭。所以家庭负债对于消费支出既有直接影响,又有潜在影响;既可能会促进消费支出,也可能会挤出消费支出。当时间偏好、受流动性约束情况存在差异时,理论上消费行为会呈现异质性分化;而时间偏好、受流动性约束情况相同的群体内部,负债的消费者因面临着不同的预算约束,消费支出及消费结构可能会异于未负债的消费者。因此,家庭是否负债、家庭债务规模对消费总量、消费结构的影响,及其异质性特征均有待实证剖析。
实证分析方面,考虑到截面数据中全体消费者的折现因子可以在当期保持不变,样本中又包括了生命周期各个阶段的消费者,也包括了家庭负债的各种情形和阶段,从而一定程度上保证了分析的典型性。然而面板数据因能提供更多个体动态行为的信息,能有效解决遗漏变量的问题,因此,该文把截面分析与面板分析相结合,共同进行因果关系的估计检验。使用CFPS2016年与2018年的微观家庭调查数据,首先,围绕“家庭是否负债”这一特征,交替采用截面样本与面板样本,使用处理效应的几类计量方法发现:
(1)总体上,负债家庭的消费支出比未负债家庭高得多,消费结构也体现了升级的特征,其中,其他贷款促进消费结构升级的路径最明显。(2)分异质性家庭来看,在受流动性约束的家庭中,相比较未负债家庭,负债可以通过缓解流动性约束,改善入不敷出的状况;在不受流动性约束的家庭中,可补充家庭流动性,带来消费支出的增加。(3)负债初期,各类别债务对于消费支出的带动作用有别于总体效应,如住房借款在借入初期的效应较高;住房贷款、亲友及民间借贷初期的效应都较小。(4)在动态视角下考察异质性群体负债初期的消费效应,发现更加缺乏耐心、或受流动性约束程度更严重时,相比较未负债家庭,负债家庭的消费支出更多。
其次,围绕家庭负债的绝对量,使用债务家庭样本检验了家庭债务规模与消费支出的关系,发现:
(1)家庭债务规模对于消费支出存在显著的正向边际效应,虽然债务可以通过缓解流动性约束促进消费,但不受流动性约束的家庭,债务的边际效应更大。本文通过更换交叉变量、去除极端值、更换控制变量三种方式证明了估计结果的稳健性。(2)合理负有多种类型的债务组合能更大程度上刺激消费。(3)异质性分组考察后发现,当债务家庭既不受流动性约束,又缺乏耐心时,债务规模对消费支出的边际影响最大。(4)对债务类别进行分类考察后,发现银行贷款类债务对于消费支出的边际影响较大,农村家庭住房类债务缓解流动性约束的效应比城镇更明显,低收入家庭债务规模可以促进更多的边际消费支出。
再次,围绕家庭负债的相对量,该文从浅度与深度两个层面,分别使用包含每年房贷偿还额的家庭浅度债务与高流动性财富之比、家庭债务财富比指标作为门槛变量,探讨了家庭债务规模与消费支出的非线性关系。发现家庭债务的浅度还债规模维持在流动性财富水平以上、债务的总体规模维持在总财富的7%~20%之间时,促进消费的效应是最明显的。
基于以上结论,该文提出了相关的政策建议:第一,多措并举,保稳就业,重点提高低收入群体的收入水平,缓解其流动性约束与融资约束。第二,继续完善社会保障制度的建设,重点深化大病医疗保险的改革,降低居民的预防性动机。第三,需打破居民家庭“量入为出”的传统消费观念,引导消费者追求高质量的美好生活,在收入预期稳定或收入预期增长的情况下,抛除“无债一身轻”的思维惯性,敢于借债消费、贷款消费。第四,从信贷需求端入手,提高家庭金融的便捷性,让居民有条件接触更多金融产品,提高居民的金融参与度。CFPS2016年、2018年数据显示,有住房贷款的家庭金融产品持有概率要高两倍,因此,可通过资产类金融产品持有率的提高,改善居民理财意识,进而降低信贷盲度,增加信贷申请率。第五,从信贷供给端入手,重视社区金融机构、农村金融机构、民间金融机构的开设,同时完善手机客户端的功能和权限,适度降低信贷门槛,丰富住户部门信贷种类,开发期限、额度双灵活的消费型信用贷款,同时,使用短期与中长期相结合的评估方法,完善住户部门债务风险评估机制,进一步准确量化识别并控制债务风险。另外,应合理引导居民调增短期消费贷款占比,优化家庭债务结构,从而真正发挥普惠金融的作用。
(作者简介:宋明月,山东师范大学经济学院副教授、博士生导师;臧旭恒,山东师范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山东大学消费与发展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来源:《经济学动态》总第7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