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账户总部所在地，天津高新区天百中心。 （云账户提供/图）
从天津市政府出发，向西驱车12公里，就到了天津高新区的天百中心。
云账户这家互联网公司就坐落在这栋高楼内。从创业到营收近千亿，云账户只用了6年。相较之下，京东、阿里分别用了11年、13年，字节跳动、拼多多用了7年。
一个身份证只能申请一个云账户，截至2023年5月31日，云账户累计服务过8400多万人，是行业中规模最大的一家。
用户最多的黑龙江省，15岁到64岁之间，每100个黑龙江人就有17个人通过云账户获得过收入。
中华全国总工会在2023年3月底公布的第九次全国职工队伍状况调查结果显示，目前全国新形态就业劳动者8400万人。
云账户称他们为新形态就业劳动者，主播、外卖小哥、网约车司机、家政阿姨等，是人们最为熟悉的人群。云账户近千亿营收，大部分支付给了劳动者。
这些人从互联网平台获得的收入该怎么交税？云账户探索出了一套解决方案，平衡了政府、平台，以及就业者三方利益。
过去七年，灵活用工平台涌入了大量创业者。京东、腾讯、字节跳动都曾投资或者创办过类似公司，可唯有云账户一骑绝尘，成为“隐形冠军”。
“最先跑通整个模式”
云账户是一家典型的互联网公司，开放的办公室没有单间，员工们和高管的工位紧挨着，也没有隔板或者墙壁。年轻人穿着宽松T恤搭配洞洞鞋在办公区来来往往，这里随处可见手办和玩偶。创始人杨晖的工位就在一个角落里。
杨晖出生于1986年，可员工们叫他“老杨”。他身穿着一件皱皱的淡蓝色衬衣，戴着一副镜片很厚的框架眼镜，说话时柔声细语，和人握手时会主动弯下腰。听到肯定和赞扬时，他表情会有些局促和不安，然后谦虚地连声说：“还有很多空间”。
他把云账户的成功主要归结为外因，“我们是这个行业里最努力、最聪明、最优秀的人吗？显然不一定。主要是国家的营商环境好，各级党委政府推动了我们的成长”。
“同行批评云账户，不允许反击”“网络舆情发现负面信息，不允许处理”“同台竞标，不允许讲竞争对手不好”。这是面对同业竞争，云账户制定的应对“法宝”。
“如果想去说竞争对手，但很可能陷入恶性竞争。”杨晖说，云账户的标书会严格进行审查，不允许和同行进行比较。
在他看来，云账户这样做了，行业内慢慢就形成了一种边界感，“不会互相诋毁”。
云账户是杨晖第三次创业，早在2014年，他创立了天津第一家P2P平台简单理财网，为国有企业的项目筹集资金是这个平台的特色。
那时杨晖才27岁，刚刚从加拿大留学回来，他的第一个创业项目就获得拥有天津国资和财政局背景的“天创资本”领投的5000万元Pre-A轮融资。
2017年，P2P平台走向终结，他进军SDK红包业务。当时服务的客户中，有人提出向平台创作者支付酬金的需求。为了满足客户需求，他们在2016年创办了忆云公司，这也是云账户的前身。
没想到这项顺手做起来的业务显示出强劲的潜力，2017年团队决定全身心投入云账户。
此前，新形态就业者的收入发放问题还处于模糊地带。当时，滴滴司机、美团骑手、知乎答主、B站UP主、喜马拉雅上的播客们，从平台提取报酬，都面临着如何合规入账的问题。
有多位灵工平台创业者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说，以前管理不那么严格时，主要是买发票抵账。可随着这些互联网平台不断壮大，合规成为关注焦点。
如果按照“劳务报酬”进行代扣代缴，1000元收入到手只有800元。
基于市场实践经验，云账户咨询了多家律师事务所和顶级的税收专家，总结出这个群体不同于传统就业者的八个特征：自我雇佣，收入不固定，有明确的生产经营成本，无劳动、劳务关系，交易达成具有随机性，通过互联网平台完成，主动寻求业务机会，开展持续性经营活动。
比如说，一名草根主播决定尝试直播，直播的时长、地点，都是自己决定。与平台之间也没有事实的劳务关系，或者劳动关系。哪怕买了直播设备，付出了时间直播，购买了流量，也不一定能获得收入。
杨晖认为，这些通过经营活动获取来的收入，应该以经营收入来定义，而不是劳务收入，或者工资收入。
云账户首创“零工经济服务模式”,自主研发线上“劳务派遣”平台，提出一种名为业务总包分包的模式。
从法律关系上来说，平台把内容创造的业务总包给云账户，向云账户支付佣金，创作者从云账户承接业务，云账户再与创作者进行结算。
这个模式能否跑通，关键在于能否得到监管部门的支持。“一开始创业时，我们就考虑过，当时市场上一些解决方案，做大了也不会有太好的结果，可能就做个两三年，我们创业是不是要进入一个短命的行业？”
杨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一开始就想沿着合法合规的方向，主动和政府沟通，把它放在桌面上来谈。法律法规中不适用新形势就推动修改，确实不能摆上台面的事情，整个行业都不要做。
“现在对于合规的方法论似乎已经没有争议了。但最开始做的时候，我们这种坚持在当时不是主流。大家对合规的理解不同，实现的方式也不同。”云账户市场部总监金学思介绍，作为一家互联网公司，“业务要符合整个国家大政方针。”
一位行业内的创业者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云账户是公认最先跑通整个模式的企业。
云账户办公区，开放的办公室没有单间，员工们和高管的工位紧挨着，也没有隔板或者墙壁。 （云账户提供/图）
爆发式增长
2021年，云账户收入525.29亿，到了2022年收入976亿，实现了成倍增长。“难道我们2022年比2021年多付出了100%的努力吗？”杨晖把云账户的爆发式增长归结于市场需求的爆发。
金学思解释，之前大概有26个月，每个月都增长100万人，过去三年，灵活就业规模保持了相对高速的增长。
另外，也受益于国家治理互联网反垄断，“之前互联网公司选择供应商，常常要求供应商二选一。反垄断治理之后，我们既能服务行业老大，又能服务行业老二”。
对一家灵工平台来说，风控是核心竞争力。一位云账户前高管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云账户的风控能力远远领先于同行。
如今，云账户的风控体系与天津市公安局、人社局、发改委打通数据接口，引入在逃、涉嫌赌博、涉嫌传销、社保、重大税收违法、经营异常、行政处罚、失信等数据。
对客户的服务能力，也是云账户的优势之一。一位云账户员工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云账户会针对每一个客户建立一个企业群，客户的需求必须在5分钟之内回复，如果超时没有处理，就会一级级升级报警，最后到董事长杨晖。”
如果客户遇到当地税务部门的稽查问题，“我们的税务、法务都可以直接飞过去服务”。
云账户是业内唯一一家七年连续拿到同一地区委托代征资格的灵工平台。行业内普遍做法是签订多个“税源地”，东边不亮西边亮。像云账户这样只有一个税源地的几乎凤毛麟角。
七年来，云账户长期和天津各个政府部门保持了密切互动。金学思说，“几乎天津市所有的委办局、高校都来过云账户。我们有119个产学研课题，其中大多数都与天津高校合作。”
“我们不断会提供数据，不断会按照政府要求去改进我们的服务，落实我们的风控等等。云账户从小到大，整个天津都看在眼里，对我们完全知根知底”。
走进云账户的任何一层楼，首先看到的都是一面荣誉墙。
首先是董事长杨晖的个人荣誉证书：“全国脱贫攻坚先进个人”“全国道德模范提名奖”“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作贡献先进个人”“中国青年五四奖章”。
他还是全国政协委员,全国工商联常委,第十四届天津市政协常委,天津市工商联副主席,民建天津市委会常委,天津市滨海新区人大常委。
杨晖介绍，就业问题非常受关注，如果没有云账户这样的公司，那么市场主体就会对合规有担心，从而降低市场主体的活跃度，导致就业不充分。
云账户为互联网平台解决了合规的问题，市场主体会更活跃，涌入更多的创业者，从而刺激了更充分的就业。
“经济越发达的地区，从事固定工作的人占比越多，反而是欠发达地区，更多的人通过互联网平台来获取收入。”金学思介绍，云账户的价值还体现在主要为欠发达地区提供服务。
平台数据显示，北上广这样的经济发达城市，云账户的用户占比最小，反而是欠发达地区占比惊人。
从创业之初起，云账户就在推动对新形态就业的立法。云账户内部专门成立了研究院，开辟了理论研究板块，“每年投入一千万元进行理论研究”。云账户的微信公众号和官网都有大量的学术文章，这也使得云账户成为极少数能直接参与行业标准制定的民营企业。
2021年，云账户参与了天津市8个委办局联合出台的首个共享经济领域的行业管理办法《天津市共享经济综合服务平台管理办法》的起草，办法施行两年后，云账户参与修订，提出行业意见，今年3月1日，办法续期两年。
截至2023年4月，云账户参与4项国际标准、1项国际标准报告、6项国家标准、1项行业标准，主持起草了9项地方标准。
杨晖说，他的最终目的是能够推动立法往前走，比如出台《灵活就业促进法》。
一家民营企业能够参与地方立法，杨晖说云账户就是天津营商关系良好的例证。
在2019年11月12日“海河夜话——企业家恳谈会”上，他以自己举例说，云账户创新不用考虑“敢不敢”这个问题，只用验证对不对。
云账户与其他行业没有区别？
一位负责招商的天津市官员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云账户得到的支持几乎是独一无二的。
天津一些区级政府也曾尝试在2017年到2018年之间复制云账户的模式，“云账户在特殊时间拿到了一个特殊的政策，后来的人又没办法复制这个政策”。
2016年，正值鼓励“大众创业、万众创新”，上述官员表示，面对刚刚处于起步阶段的云账户，“政府都在尝试性做，后来者不可能再享受到当时的宽松政策”。
上述官员曾经深入研究过云账户的模式，当时云账户曾一度受到大力扶持，按照它对地方财政的贡献，这使得它在整个行业里都有很强竞争力，“如果说云账户仅仅是微利，那么其他平台根本不赚钱”。
不过，一位业内人士坦言，很难把云账户的成功仅仅归结于政策扶持，一些地方政府为了招商引资给出的财政扶持力度远比天津给云账户的更为丰厚。
一位云账户业务员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了平台的业务模式，月收入低于3万，云账户的服务费是6.2%；如果高于3万，云账户收取服务费是6.5%。
以提取10万元为例，云账户为客户开具6%的增值税发票，算上附加税的最后税率是6.7%，需要缴纳增值税及附加税大约是6700元。
按照《国家税务总局天津市税务局公告》2018年第30号关于核定征收的相关规定，提取10万元收入，不考虑目前减半征收优惠，大约缴纳个税500元左右。
按照6.5%的服务费率，客户支付给云账户106500元，可云账户至少要支付107200元，反而亏了700元，成了一桩赔本买卖。
这位业务员表示，平台不至于亏本，收取的服务费基本能覆盖成本。平台上有大量用户，单月收入不到3万，这部分收入是免税，按照6.5%的服务费再下调0.3%个百分点，还能盈利0.2%。
云账户还有代理服务，抖音平台上营收超过30万元，就推荐用云账户成立个体工商户，云账户为这些用户进行工商注册，代办税务，收取一笔约3000元的服务费。
云账户相关负责人也表示，不方便透露平台的利润，但是云账户在行业内收费并不低，费率经过计算应该可以覆盖平台成本。
多位同行创业者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灵活用工平台赚钱的奥妙就在于“产业财政扶持”，每家企业与政府签订的财政扶持的金额和比例都是企业的核心机密。
云账户方面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产业支持政策不仅仅是云账户，也不仅仅是灵活用工行业，广泛存在于各个行业，云账户与它们没有区别。
据中新经纬报道，云账户在工作室注册地能享受到相关产业政策扶持奖励，根据客户个税的缴纳金额有一定比例返还，返还比例为29%。
一位业内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云账户收费已近天花板，有些平台开具6%的增值税发票，服务费却只要5.5%，地方政府会通过各种合规方式把税收返还给平台，“实际成本只有3.5%，它还可以赚2%的利润”。
一位陕西省的税务局局长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委托代征”是这个行业可以运转的关键，“税务局把征税的权力在一定范围内暂时让渡给了企业，相当于代理税务”。
他记忆中，过去委托代征仅仅适用于一些传统行业，比如，农贸市场、货运公司，或者电信公司、邮电局、保险公司等，委托有关单位和人员代征零星、分散和异地缴纳的税收。
从最终的结果来看，云账户为三方实现了共赢。
互联网平台解决了税务合规的问题，拿到了可以抵扣成本的增值税发票。平台上的就业者以经营所得缴纳了个税，到手的现金更多了。天津市也通过包容这种新形态就业，为地方带来几十亿的税收。
不过，2022年3月25日，国务院三部门联合发文《关于进一步规范网络直播营利行为促进行业健康发展的意见》，要求“切实规范网络直播平台和相关第三方企业委托代征、代开发票等税收管理”。
2022年年底，抖音改变了结算方式，年提现超过30万元，必须通过公司或者工作室结算进行查账征收。
也就是说，主播年提现额度超过了30万元，抖音及特约服务商将不再为其承担代扣代缴的个税，由工会或者个人工作室自行承担纳税义务。
不少主播在年底也接到来自云账户的电话，要求他们补交2022年的成本发票，征税方式从核定征收改为查账征收。
对于未来，杨晖还有更大的憧憬，“美国目前灵活就业人口占到了三分之一，由于我国就业人口规模更庞大，低端就业产业又面临转移，灵活就业的规模会更大，中国应该会到二分之一，甚至超过二分之一”。
他相信这一天正在接近，“2018年我们营收100亿，今年我们营收1000亿，行业的确定性越来越强。大家会看见，这个事还真可以促进就业，还真不是管不了。有人担心的问题，并没有大范围出现，哪怕出现了，也在可以被纠正的管控范围内”。
南方周末记者 罗欢欢
